谢琮单人独骑快马绝尘,将贴身的两个随从甩了半里地,多亏了青帝门所在山谷里常年气候湿润,路面上又并非夯实的黄土而是大块的青石板,否则远远看去飞腾而起的尘土就像是黄龙。
到了门主府外面翻身下马,缰绳往早就在门口候着的仆从怀里一扔,自己迈开长腿匆匆往后堂赶去,一面疾走一面询问身边年过半百的大管家说道:“周伯,凝之现在何处?这些日子身体如何?”
周伯与谢琮的父亲谢晖是一辈人,虽然投身青帝门,但是于医药一道上天资有限,日子久了自己也看得开,便干脆不再精研医道,转而做了谢晖的管家。自从谢琮正式与林静成婚,青帝门眼看着后继有人,谢晖便忙不迭地将青帝门的大小事情全都甩了过来,至于那些公的私的产业账册,谢夫人苏妍更是在林静来到青帝门之后不久就手把手带着一一了解熟悉。一年之后谢晖正式将门主之位传与谢琮,自己则是乐颠颠地跟着夫人离开山谷游览山川,去那些从未到过的地方寻找新奇医术与草药去了。
周伯看着谢琮长大,成家立业,自然明白谢琮对于林静的爱重,两人成婚如今已有两年多,为了让林静彻底养好身子不留隐患,直到今年谢琮才停了自己的药并且在雨露期让林静怀上了孩子。孩子生下来后无论男女,这都是青帝门门主的嫡长,自然从上到下都相当重视。奈何两个月之前琪水突然泛滥成灾,称不上饿殍千里,可是放任不管恐怕也会有瘟疫流行起来。那琪水受灾的流域大半在青帝门控制范围内,平日里这些百姓与青帝门多有往来,交通商贸颇多便利,到了这等关键时刻青帝门自然也不可坐视不理,谢琮只能率领门内众多弟子前往救援。
这一去就是将近两个月,算算日子林静这一胎也已经快要五个月了,孕中的第二次雨露期将近,谢琮每天掐着日子简直心急如焚,眼看着再请平复,剩下的不过都是些水磨工夫和重建工作,与他关系不大,便再也等不下去,带了两个人便飞马往回赶了。
“夫人这些日子饮食有些不合,睡眠也一般,看着有些清减,但是大长老和四长老昨天刚诊了平安脉,都说是正常现象,不打紧。”周伯知道谢琮想听的是什么,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便直奔主题。大长老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但是论起医术可排进整个青帝门的前三,又是铁杆的门主一系,他得出的结论谢琮自然放心;四长老便是那个喜欢为门中弟子做媒的,谢琮大婚之前还与林静认了干亲,对林静极好,再加上自己便是坤泽,照顾林静再方便合适不过。若非有这两位的保证,谢琮当初也是不怎么能下定决心率领弟子离开青帝门的。
周伯一看谢琮抬脚往后院起居之处走,赶紧开口把人叫回来,说道:“门主,夫人不在后面,今日五长老拖着三长老还有下面的几位管事来找夫人‘商量’事情,这时候怕是还在外书房呢。”
谢琮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不由得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说事情?!不知道凝之的身子受不得累吗,什么事情都找到他那里?!”门主不在,这青帝门上下二百来号正式弟子和近千名相关人等每日折腾出来的大小事情,除了分门别类送到五位长老那里去过目,很多大事也只有林静这个门主夫人有权力最后拍板定夺,想要太清闲也是不可能的。
周伯心中暗暗叫苦,直将惹出事情的五长老翻来覆去骂了不知多少遍,一边简单解释了几句前因后果,一边脚下匆匆跟着谢琮去了外书房,刚进了院子,却见五长老怒气冲冲地领着几个管事的从书房里出来,迎面看见谢琮只得停下了见礼,然后便说还有要事处理便匆匆走了。至于三长老却是并没有见到,他本就是被硬拽来撑场面的,想来早就不耐烦那些破事儿提前离开了。
谢琮冷冷看了五长老的背影一眼倒是没有发作,只是让周伯去安排午间饭食,自己则是快步走进了书房去查看情况。转过屏风,正看见林静靠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身后身侧塞着几个软垫,一手撑着额头垂了眼睫有些昏昏欲睡,明显没什么精神,眼眶下是一抹青灰色,颜色不算太重,却显得脸色实在有些差了。
谢琮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心疼,不再控制足音,自身乾元的气息也释放出来,几乎是立刻就看到林静身子轻轻一抖从浅寐中惊醒过来。万分惊喜地撑着椅子扶手想要起身,却被谢琮先一步抓住手臂扶着重新坐了下去。林静顺着动作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忍不住笑着看仰头看向谢琮问道:“不是说后天才到的么,提前回来也不知会一声,都没什么准备呢。”
“要什么准备?你现在少操心劳力的照顾好自己,就比什么准备都强!”谢琮刚回来就往书房赶,没来得及沐浴更衣,看到书房角落处放着毛巾水盆,正好匆匆洗了手净了面,脱了身上沾染了尘土的外袍,这才将林静小心抱在怀里,拉过手腕细细分辨脉象浮沉。
被自家乾元清新又霸道的熟悉气息包围,林静终于久违地感到了安心,连孕期的种种不适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一时间便有些懒懒地不想动弹。谢琮一边诊脉,一边用气息安抚爱人,顺口便问道:“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两个小家伙太闹腾了?”双胎的脉象在
怀孕初期并不明显,可怜谢琮这个头一回做父亲的,居然是到了水患灾区之后,才通过信鸽知道林静一次就揣了两个。
“小家伙挺乖的,当年蕊儿都比这两个闹腾得欢。”林静靠在谢琮身上又有些昏昏欲睡,随口说道。
“别睡,我扶你去后面走走。”眼看就要吃午饭了这时候可不能由着林静的性子睡过去。林静在书房坐了足有一个半时辰,起身的时候腿上险些抽筋,揉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来,眼看谢琮的目光简直要杀人,想起对方临走之前嘱咐的那一堆不得劳累量力而行之类的不由得有些心虚,只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正午时分太阳火热毒辣,好在后院有亭台回廊又有花木溪流,散步的时候舒服得很,谢琮问起五长老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林静不由得一声冷笑说道:“大概是你之前敲打的时候最后留了一线,倒让人家觉得自己不可或缺,地位不会动摇,趁着这次你带着门人去治病救灾,居然打起药材的主意了。”
谢琮听了眉头紧皱,青帝门绝大多数都是医修,但是若有医而无药,就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果相当严重,不过此次赈灾青帝门众人倒是并未感觉到药材供给方面有何问题,却不知林静到底是怎么解决的这事情。
“五长老开始的时候想要联系周边几个郡的药材商人垄断药价,倒是不至于哄抬,高出一些趁机捞一笔就行,只不过被白芷那姑娘提前探到了风声传消息给我,我自然就联络了其余几位长老把事情捅了出去,所以这事儿就没成。”林静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两个来月里最重要的一些事情,“后来的时候这五长老倒是变了风格,想联合三长老和一向中立的二长老定下个调子,说是这一次咱们青帝门所有看诊啊药材啊什么的全都免费,还鼓励周边受灾的百姓都往这边来,说是为了继续稳固青帝门的名声。”
“哈,二长老先不必说,就算三长老也不至于蠢得和他一起折腾吧?”谢琮听着都快气笑了。琪水年年都要泛滥,今年你免了费用,明年免还是不免?继续撒钱搏名声,青帝门日常周转必然受影响,到时候这位野心勃勃的长老就更有理由出来说三道四;若是不再减免费用,已经受了一回好处的人恐怕立刻就会翻脸忘了从前的恩惠,什么恶毒言论都说得出来,受损的还是青帝门,或者说得准确一点,名誉受损最大的是谢琮这个门主。
“所以我直接就把提案否了。呵,就这点捧杀的小手段,凌绝书院玩儿剩下的东西也敢拿出来?”要是这么显而易见的坑都能踩进去,当初书院里面那些同窗们怕是要直接当面笑死。
“……”谢琮有点惊讶地看着林静的眉眼,医书上也说孕子之人往往火气旺盛一些,果然说得没错,但是放到自家爱人身上怎么就觉得这么招人爱呢!
“五长老手下能被放出去做事的几个管事随便找个借口留在门内,没人给他办事就算有力气他也使不出来。刚才过来跟我拍桌子就是说道这件事的。”林静想了想露个面就立刻找机会离开的三长老,觉得这倒是个看得清形式的,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最初站错了队,但是却也没必要太过追究,“哦对了成德,一会儿你帮我送个信儿给五长老,就说他摔的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盏,现在毁了一个凑不成一套了,让他看着办。”
谢琮忍不住一乐:“你这恃宠而骄的口气,真不怕把五长老气死?”
林静倒是理直气壮地说:“早死晚死总是要死的,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下决心?再说了我如今在五长老口中眼里不就是仗着怀了门主的血脉、在门中挑拨离间的恶人么?!”
“好好好,就你看得明白!”谢琮亲了亲林静的鼻尖儿,倒是不奇怪对方能看破自己的心思,五长老既然这么“不思悔改”,那就换个人来坐这个位置也没什么不好。
午饭却是一家三口人吃的——若是加上林静肚子里那两个小的应该是五口才对——蕊儿已经三岁多了,出生时候虽然多有不足,但是后天调理得不错,现在看着也很是活泼健康,面对多日不见的父亲,疯玩儿了一上午的小家伙先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然后就小雀儿一样叽叽喳喳地蹭到父亲和爹爹中间说起了上午的见闻。
“上午和黄芪师兄去了百药阁分拣药材,黄芪师兄好厉害,都不用小秤,就这么用手一抓,说是多重就有多重。”小丫头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口齿倒是伶俐。
谢琮想起这丫头抓周的时候就抱着一本千金方不撒手,现在看来依然兴趣不减,可能还真是在杏林一道上走下去的好苗子。青帝门不重儒学,家人私底下吃个饭更是不讲究食不言那一套,谢琮一边将符合林静口味的一道菜送过去,一边逗着闺女多说话:“只是看药材了?还做什么别的没有?”
“嗯……玉竹师姐还教我背了四季歌诀!”蕊儿眨巴着眼睛,将爹爹送到嘴边的虾子嗷呜一口吞了,摇头晃脑献宝似的吟道:“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呜……当归……”
“当归何必找泽兰。”林静忍不住微笑着替女儿补上最后一句,整天和一群大夫混在一起,很多东西便是不系统地
学习也知道个大概,只能说这青帝门当真是以医药闻名的地方,连教给幼儿的非正式的启蒙歌谣都这么有特色。见女儿大声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又问道:“这是写春季的歌诀,那夏秋冬三季的呢?”
“那个……那个……”蕊儿低下头,手指头对着转了转,有些泄气地说道:“玉竹师姐只教了我这一首,说教多了怕我记不住。”
“哈哈,不怕,蕊儿今天要是乖乖去睡午觉,明天让父亲亲自教你好不好?”林静立刻加码诱哄道。
“真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谢琮眨呀眨。
“当然!”谢琮赶紧表态。
“哦!爹爹和父亲最好啦(≧▽≦)!”